研究背景
自愿碳市场兴起于1997年《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３次会议通过的《京都议定书》。迄今为止，VCS市场以其严密的组织架构、更新迭代的制度体系、严格的项目开发流程、标准化的登记交易平台等领先优势，一直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认可。根据世界银行、生态碳市场等国际权威机构发布的报告显示，不论从项目注册数量和增长速度、碳信用签发量和注销量，还是从市场交易量和增长幅度、交易价格和上涨幅度等指标来判断，VCS市场在全球自愿碳市场都占据首位。
研究思路
本文借助归纳分析法、历史研究法、综合评价法，深度剖析VCS市场运行16年以来的组织架构、制度创新、交易规则等先进模式，归纳总结VCS市场在推行制度变革、确立项目开发与交易原则、提升碳信用环境完整性、注重项目协同效益、建设标准化数字技术交易平台等方面取得的实践经验，深入思考VCS市场在发展过程中暴露出的项目预测方法和工具使用不一致、监管机制不健全、碳信用信息披露制度缺失等问题，形成对中国国家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的启示，以期为国家主管部门相关政策制定提供理论支持和参考。
研究内容
1．VCS市场的运营状况
1.1VCS市场的运行框架
1.1.1VCS市场的组织架构
国际核证碳标准(VCS)主要为全球自愿减排项目提供认证和信用签发服务。VCS主管机构是位于美国华盛顿特区的Verra注册处，负责监督VCS项目的所有操作流程，并负责更新VCS规则,以确保核证碳单位(VCUs)的质量。VCS项目涉及16个领域，注册数量位居前三的领域分别是能源项目、农业、林业和其他土地利用项目、废物处理及处置项目。依据Verra注册处制定的VCS相关制度规则，批准的第三方独立审定/核证机构(VVBs)，项目经过评估、审定、注册、监测与核证等复杂严谨的程序，最终由Verra注册处签发VCUs到业主账户， 才能进入市场交易。目前，在VCS市场签发的VCUs主要用于自愿抵消，但在一些国家或地区也允许VCS签发的VCUs用于碳税抵消（图1）。
1.1.2VCS的制度体系
VCS拥有一套严谨、规范的制度体系，共包括９大模块：项目与计划、规则与要求、方法学、审定／核证、核证碳单位、VCU贴标、注册系统、管理与发展、投诉与上诉。制度体系的每个模块在项目开发过程中均扮演重要角色，且相互影响、相互联系，为产生高质量的碳信用提供制度保障。具体内容见表1。
1.1.3VCS项目开发流程
VCS项目开发是以VCS标准为核心，以独立审计、核算方法和注册系统为主体的工作架构。项目开发必须遵循严格的评估程序，履行VCS的规则和要求才能获得优质可靠的碳信用。VCS项目开发流程包括以下４个主要步骤：项目设计阶段、项目审定阶段、项目监测核证阶段、签发核证减排量。（图2）
1.1.4VCS项目登记交易规则
项目业主获得Verra注册处签发的核证减排量后，就可以进入现货交易程序。目前，VCS项目交易主要分为公开市场交易和场外交易两种形式。公开市场交易场所主要包括CBL市场、CTX市场；Verra注册处与CTX签订协议，交易前卖方将VCUs转移到CTX托管账户，然后交易双方通过CTX交易系统进行线上交易。CBL市场长期与全球能源和环境市场注册系统的领导者APX(环境登记注册系统)合作，APX平台从技术角度在设计、开发、实施、托管、管理和运营等方面拥有业界领先水平，能够实现交易即时划转，从而提高市场的流动性和效率，实现市场扩容的目的。
1.2VCS市场的项目开发交易情况
截至2022年7月底，全球VCS注册项目共计1808个，获得签发的项目1482个，全球签发VCUs共计9.505亿t，注销4.997亿t，有0.63亿t计入缓冲账户。
按项目来源地划分，从项目签发量来看，印度和中国是签发VCUs的主要来源国，占签发总量的36.3%；从项目注销量来看，来自75个国家签发的VCUs进行了碳中和，印度和中国VCUs注销量合计最高，占比达到39%（图4）。
按项目类型划分，AFOLU(农业、林业和其他土地利用)项目签发量4.337亿t，注销量1.991亿t，其他类型项目签发量5.168亿t，注销量3.006亿t（图5）。自2016年11月《巴黎协定》生效以来，各缔约方纷纷采取国内减缓措施实现国家自主贡献，从国家层面制定减排措施，一方面有效推动企业制定新的减排策略，另一方面促进社会公众参与节能减排行动。
2.VCS市场的经验与不足
2.1VCS市场的经验借鉴
2.1.1实施循序渐进的制度变革
VCS市场的制度建设是一个渐进式的发展过程。在VCS市场制度的９个体系中，每个体系都在不断更新以符合社会和公众新的需求。例如，项目规则部分由定期更新的４种模块组成：要求、程序、模板和指南。
此外，VCS市场注重项目对所在国家或地区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影响，积极与《巴黎协定》目标和《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保持一致。2019年1月，Verra注册处推出可持续发展核证影响标准(SD VISta)，它是全球证明项目具有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最早的标准。VCS项目贴标SD VISta产生的VCUs，更符合未来国际社会的需求。
2.1.2遵循公开透明的原则
具体作法体现在以下5个方面：（1）项目开发者需要将项目开发流程涉及的所有项目文件、报告向Verra注册处提交，并在Verra官网公开。（2）VCS项目注册前的公示期长达30天，而一般自愿碳市场的公示时间大多在7-14天左右。在公示期内，对来自世界各地公众的提问进行回答。(3)Verra注册处数据库将所有VCS项目信息向社会公开。（4）Verra官网对VCS项目涉及的所有规章制度、方法学编制情况、审定机构信息、项目文件模板等内容进行公开。(5)Verra注册处从2019年开始对外定期发布年报。
2.1.3提升碳信用的环境完整性
VCS一直强调和重视提升碳信用的质量，将碳信用的环境完整性放在首位。碳信用的环境完整性主要是指VCUs应代表真实的、可测量的、额外的、永久的、独立核证的、保守估计的、唯一的和透明公开的温室气体减排量。VCUs只有具备上述标准，才可以作为企业、组织、个人自愿抵消碳足迹，或用于控排企业履约的碳信用。
2.1.4注重项目的协同效益
VCS市场除注重减排量外，逐渐将注意力扩展到项目所带来的协同效益。首个具有协同效益的标准是气候变化、社区和生物多样性联盟于2005年５月开发的气候变化、社区和生物多样性(CCB)标准，该标准于2014年由Verra管理。
2.1.5标准化数字技术应用于交易平台
VCS市场应用标准化数字技术以提高市场交易的效率，获取和分析更高质量的数据，创建运转良好、流动性强的市场。Verra注册处与CBL市场建立系统连接，实现VCS项目实时交易。投资人通过APX注册账户可以间接查看Verra注册处公开的项目开发信息，以便做出正确判断。此外，CBL开发了一系列标准化合约和衍生产品，这些标准化产品可以生成实时数据、增强市场的流动性，从而帮助市场扩大规模。
2.2VCS市场的不足之处
2.2.1项目预测方法和工具使用不一致而凭空产生碳信用问题
在方法学开发中，建立预测准确的减排量模型，是碳项目助力发达国家脱碳，为大公司提供抵消碳信用，并帮助实现净零排放的关键工具。调查组在对10个REED+项目进行研究中发现，有些项目使用Dinamica EGO模型预测森林现代的位置，并以此计算碳信用。但米纳斯吉拉斯联邦大学地球科学研究所的森林砍伐模型专家、教授布里塔尔多·索尔斯－菲尔霍提出，其开发的土地利用软件Dinamica EGO不是用于预测森林砍伐位置，其研究结果只是用来帮助制定政策和评估政策选择的一个信号。由于该模型并不具有准确预测未来碳减排的功能，由此计算得出的碳信用自然是凭空产生的。因此，Verra在审核项目的过程中，应注重审核方法学的模型工具是否能够达到项目的预测初衷。
2.2.2Verra的监管机制不健全导致碳信用被夸大的问题
调查组两名科学家利用同一种工具对５个REED+项目进行模拟，结果发现几乎所有项目预测的森林砍伐率都要比对照组高。碳信用受到质疑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巴西亚马逊地区12个由Verra批准的REED+项目中，通过将REED+项目的森林砍伐趋势与具有相似特征的对照组进行比较，发现其中11个项目的森林砍伐率与研究对照组几乎一致，经测算，项目被夸大40%的减排量。这项研究发现，森林砍伐的减少几乎都与国家政策有关。针对这些情况，Verra应健全和完善监管机制，通过制度约束项目开发者和独立第三方审定/核证机构的行为，确保签发具有高质量、环境完整性的碳信用。
2.2.3Verra缺失碳信用信息披露制度导致市场信息不对称
Verra未建立科学有效的碳信用信息披露制度，导致VCS市场碳信用使用情况缺乏透明度，由于市场信息不对称导致参与者之间无法建立有效的沟通渠道，参与者无法作出合理的判断。由于沟通渠道不畅通，碳信用买方无法获得有效信息了解项目的执行情况、碳信用的使用情况以及项目融资资金的使用情况，导致一些国际环保组织、新闻媒体和学者对REED+项目在减缓和停止森林砍伐的实际作用和效果上一直持怀疑态度。虽然，Verra已将管辖权和嵌套REED+框架进行更新(Verra,2022)，但仍缺乏更严谨的碳信用信息披露制度。因此，建议由Verra牵头组建《碳信用信息披露制度》全球科学家团队，用科学方法构建碳信用信息披露框架体系，提高碳信用的质量，增强碳信用的环境完整性。
3.VCS市场对中国国家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的启示
3.1注重项目规则的更新，提高碳信用质量
CCER市场健康发展的关键问题之一就是提升碳信用质量，碳信用质量是中国履行国家自主贡献承诺、实现碳中和目标的重要保障。为实现上述目标应从以下3个方面进行完善：(1)建立方法学开发、更新长效机制。方法学的开发和更新是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应以符合国情助力碳中和为原则。此外，针对VCS市场预测工具与项目目标不一致问题，中国应注重方法学对预测模型的选择，重点审核模型预测的适用性问题。(2)增强项目的额外性。(3)依据《巴黎协定》更新项目活动开始日期。
3.2加强对审定与核证机构管理，提高碳核查质量
在项目开发整个流程中，第三方审定与核证机构的作用显著、职责重大，从独立专业视角为项目签发碳信用的真实可靠性提供权威证明。（1）碳核查责任大，收益低，人才外流严重。中国双碳目标下，碳核查业务量上升，但核查责任越来越大，由于市场竞争激烈，机构收费不升反降，导致部分碳核查机构放弃该业务。此外，碳核查人员的薪酬水平较低导致人员大量流失。因此，应制定碳核查的收费标准，保障碳核查人员的收入水平，激发碳核查工作的积极性，防止市场上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发生。（2）碳核查“门槛低”，核查人员专业水平不高。与资深核查人员凭借经验完成核查工作相比，普通碳核查人员依据项目核查模板就可以完成核查工作，但核查质量差距较大，目前缺乏相关评判标准和绩效考核制度。主管审定核证机构相关部门，应定期开展碳核查人员业务培训，通过业务考核竞争上岗，提升碳核查工作质量。（3）加强第三方监管力度，建立问责机制。加强第三方审定机构对项目开发过程的核查监督职责，国家主管部门应建立问责机制，防止项目业主为获得更大经济利益发生弄虚作假、夸大碳信用事件。
3.3建立公开透明的项目信息披露制度
项目信息的披露程度是体现CCER市场公开透明的关键，也是吸引市场参与者了解项目信息从而作出正确投资决策的重要依据。中国CCER项目在开发和交易过程中，只有项目审定阶段向外进行公示(公示期为７天)，但公示的内容中并不向外披露项目的相关文件和材料，项目注册后也并不向外披露CCER签发情况。目前中国CCER项目实行场内交易，CCER市场交易不透明、不公开，交易双方信息不对称，严重阻碍CCER市场的良性运行和健康发展。未来国家主管部门出台《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管理办法》，应对项目从开发建设、项目设计、项目审定、项目注册、项目监测、项目报告、项目核证，到项目交易全过程采取严格的信息披露制度，从而提高CCER市场的公开透明度，使市场在公开、公平、公正和诚信的原则下开展业务。
3.4鼓励开发具有协同效益的CCER项目
CCER项目除了能够实现减少、移除温室气体为项目业主带来经济效益外，还应注重在消除贫困、消除饥饿、健康福祉、气候变化、清洁能源、海洋环境、陆地生态等方面产生社会和生态效益，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作出积极贡献。虽然《巴黎协定》有关可持续发展机制相关细节如何落实仍处于谈判阶段，但国际社会已经认同该机制的主要观点和主张，它已经成为未来碳信用机制发展的方向。因此，CCER市场的碳信用机制应依据《巴黎协定》第6.4条可持续发展机制为重要参考，设计和开发具有协同效益的自愿减排项目。
3.5建立标准化的CCER交易市场，形成碳定价机制
标准化的交易市场是市场良性运行、健康发展的前提。目前，中国国家温室气体自愿减排项目产生的减排量主要在国家主管部门备案的“8+1”个试点碳市场的交易平台和全国碳市场进行交易。但各试点碳市场和全国碳市场对CCER的项目来源、使用比例等规则并不统一。各试点碳市场、全国碳市场之间缺乏机制衔接，无法对CCER交易形成有效的市场激励，更无法发挥定价机制。因此，CCER市场应对市场规则、制度进行完善，建立标准化的交易市场，具体从以下5个方面着手：（1）统一9家交易所CCER使用规则，打破地域保护主义；（2）建立抵消价格下限，激励开发CCER项目的积极性；（3）建立交易平台间的价格联动机制，降低交易风险；（4）开发CCER市场期货产品，预测现货市场CCER价格走势；（5）促进国际合作和交流，加快CCER市场国际化。
研究结论
VCS市场经过近16年的发展其运行机理逐渐成熟，从组织框架、制度体系、项目开发规则，到市场交易平台建设等功能建设，在自愿减排市场都处于领先水平。根据VCS市场近16年的经验累积，对CCER市场建设具有如下启示：（1）注重项目规则的更新，提高碳信用质量；（2）加强对审定与核证机构管理，提高碳核查质量；（3）建立公开透明的项目信息披露制度；（4）鼓励开发具有协同效益的CCER项目；（5）建立标准化的CCER交易市场，形成碳定价机制。
研究展望
第一，统一“8+1”个试点碳市场CCER交易规则，打破地域限制，开发标准化碳信用金融产品，建设公开透明的市场交易环境，引导金融机构参与CCER市场项目开发与交易，鼓励社会公众参与CCER市场，设置碳信用交易价格下限，加强场内交易监管力度。第二，国家主管部门出台政策以提高林业碳汇在实现碳中和目标和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作用，加强CCER项目的额外性和可信度评估。第三，加强CCER市场项目开发、第三方独立审核、碳资产管理等方面的人才队伍建设，形成高质量人才培养体系。第四，加强CCER市场的国际合作。第五，建立国际互认的CCER标准体系。
来源：本文选自《林业科学》